暖日融融,春光骀荡,花信有期,梅李桃花次第开。
在那书肆林立的京城琉璃厂,一个容貌俊俏的年轻人,腰悬一枚包浆亮如油光的紫葫芦酒壶,坐在铺子门口嗮太阳,吃着一碗来时路上购买的豌豆黄,一边跟屋里相熟的店铺掌柜砍价,说自己相中的那几本书籍,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,一边跟隔壁书肆支起个路边摊子晒书的老板娘眉来眼去,同时在这里守株待兔,一举三得。
借了条板凳给那年轻酒鬼的铺子掌柜,坐在柜台后边仔细擦拭着一件民仿官瓷器,抬起头,看着门外那个侧着脸与一旁铺子眉目传情的无赖家伙,笑呵呵道:“曹侍郎,你要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,去摸她的手儿,再抱她几下,我铺子这几本书,就全部打五折卖给你,如何?”
年轻人捻起一块豌豆黄丢入嘴里,嬉皮笑脸道:“白天就算了,坏名声,晚上行不行,听墙角去?”
门内门口两个男人的说话嗓音都不小,显然都没有故意避开那个徐娘半老的妇人,妇人闻言从摊子上抓起一本书籍,笑骂一声死样,将书砸向那个成天没个正行的俊俏男子,“一个没卵一个没胆,都只会嘴花花,有意思吗?”
那个曹侍郎,可不是什么绰号,而是货真价实的大骊官场一部侍郎,况且还是官管着官的吏部。
年轻男子接住“暗器”,都不看书名,只是嗅了嗅,就将那本书轻轻抛回美妇的摊子,“内容没荤味,文字都没点颜色,不看不看,没意思没意思。”
曹耕心视线偏移几分,只见从远处一处古董铺子走出几人,都是外乡人,来自北俱芦洲。
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,头上戴了顶磨损颇多的老旧貂帽,穿着件棉袄,脚上踩着一双麂皮靴,男人面相半点不苦,就是穷相。
正是骡马河柳氏剑修,柳勖。
三郎庙袁宣,少年容貌,身穿一件泥金色法袍。
这趟南下跨洲游历宝瓶洲,这个绰号“袁一尺”“袁涨水”的三郎庙继承人,依旧是只带了两名随从,樊钰,远游境武夫。这位女子武学宗师,曾经去过大骊陪都和大渎战场,舍生忘死,故而大骊礼部那边有过一番详细录档,樊钰在大骊境内游览山水,各路山水神灵在得到通关文牒之后,樊钰若是公开表明身份,必须以礼相待,若是她有意锦衣夜行,就不必打搅她的游历了。
大骊高位神灵手上,都是有这么一份“礼单”的,方便随时查阅和待客。不管是外乡的山上修士还是江湖武夫,只要曾在战场以道义报之大骊,朝廷自当视为国士,以礼待之。
元婴境老剑修,刘武定,不同于类似家生子身份的樊钰,老人是三郎庙的头等供奉,每年俸禄相当可观了,钱不少拿,其实就是只做一件事,给袁氏嫡系弟子护道,以前是袁一掷,如今不过是换成了袁宣。
老剑修在年轻那会儿,曾是谱牒修士出身,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的山泽野修,缘于刘武定当年刚刚跻身金丹境那会儿,出关没几天,就偷偷跑去拆别家的祖师堂了,到底是头回做这种勾当,江湖经验不够丰富,一个不小心,没有隐藏好身份,被对方看出剑法根脚了,这就闯了大祸,原本一个有望继承掌门的祖师堂嫡传,一个前途似锦的年轻天才,不得不被逐出山门,就此沉寂了。
但是回头再看两百年前的那场问剑,老人从不后悔就是了。
年轻气盛又如何,老夫到底年轻过。
曹耕心赶忙咽下最后一口豌豆黄,甩了甩袖子,起身抖了抖袍子,笑着招手道:“柳剑仙,袁公子,刘剑仙,樊宗师。哈,柳刘同音,早知道就只喊一个了。”
年轻侍郎用的是一口很地道的北俱芦洲的雅言。
柳勖皱眉问道:“你是?刑部供奉?要盘查勘验我们的身份?”
大骊王朝与外乡修士打交道的山上人,一般都是在刑部那边挂名的供奉,若是出动大骊随军修士,那就不是待客了。
袁宣却已认出对方的身份,笑道:“柳伯伯,不是刑部的,是他们大骊京城吏部的曹侍郎,在山上都很有名气的一个人。”
此人确实很有名气,能够让大骊宋氏皇帝破例,允许曹耕心携带酒壶去衙门,但是规定一天只能喝一壶酒,当天不许添酒,若是夜宿禁中当值,还会赠送给曹侍郎一坛长春宫仙酿作为报酬,美其名曰以酒钓鱼,免得曹耕心找借口请假不去点卯。官场传言,回京当了侍郎的曹耕心,早早准备好了十几种理由,用来推脱各类他觉得有他没他反正都一样的公务,每用过一遍就重头再来一遍。
北俱芦洲北方,南北向的中条山依一条大河而行,山势狭长,整条雄伟山脉,如一尊神灵于眉心处再竖张一目。
骡马河柳氏与三郎庙袁氏,就位于矿产极其丰富的山脉一东一西,如分别占据聚宝盆与兵器库。
曹耕心朝那袁宣竖起大拇指,“少年郎好见识!”
袁宣笑道:“曹侍郎,其实我年纪不小了。”
曹耕心点头道:“那我们一样,脸嫩,比较占便宜。”
柳勖问道:“吏部的?找我们做什么?”
曹耕心笑道:“其实也不是找你们,是为了跟着你们一起等个人。跟他当了很多年的邻居,但是始终没见过,思来想去,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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