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,大觉寺。
四更已过,五更才来,夜晚陷入最深沉的黑暗时刻,露水才刚刚开始凝结。寺内一片安宁。
幽暗的亭廊里,一袭月白僧袍的妙言和尚,坐在栏杆处,抬头看着深沉的夜空,满面愁容。他已经整整一夜都没睡了,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,抬头看着天空,从月升,到月落。露水打湿他洁白的僧衣,有些微寒,可他却浑然不觉,依旧一动不动。
整整一夜,他都感觉心头空落落的难受,好像种在心里的那颗刚刚发芽的种子,被人用力的抽了出来,撕破心田,一滴心头血正在缓缓地往外流。
原本一切都好好的,打坐,参禅,劈柴,喂马,练习师父教授的吐纳功法,每一天都是这样,简单而安宁。
直到昨日午后,夏至如往常一般来寺里找他,然后一切就都变了。
十七岁的夏至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,明眸皓齿。举手投足间,都有着活泼与妩媚相伴。
这几年以来,妙言最大的乐趣,便是每天在固定的时间,固定的地点,等着夏至的到来。他们会在一起相伴而行,说着彼此的心事,聊些或开心,或忧伤的事情。有时候,李家的三公子也会过来,和他们一起聊聊天,说说话,讲一些有趣的故事。
夏至总是在揶揄李三公子,时不时的用“小纨绔”来称呼他。李三公子当然也不肯势弱,总是和夏至吵得不可开交。
这让妙言感觉到很头痛,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,他总是在忙着劝架。
有时候等夏至不在的时候,妙言就会对李乐讲:“不管怎么说,她是个女子,我总听寺里来的善居士讲,男子汉大丈夫,应该有容人之量。但为何你总是和夏至一个女孩子家过不去?”
李乐便会满不在乎地说:“不是我和她过不去,而是我觉得和她吵架是件很有趣的事情。”
论语言狡辩,十个妙言都不是李乐的对手,说了几次之后,妙言差点被李乐给忽悠的站到他那边去。到最后,妙言没办法,只能听之任之。
而在李三公子不在的时候,妙言也会对夏至说:“三郎人很好的,为何你总是要和他吵来吵去?”
夏至便会说:“就是瞧不惯他那副纨绔嘴脸,轻薄面孔,看着他就来气。”
妙言没办法,这样两头说合的日子让他十分苦恼。两个人一见面总要争吵几句,互有胜负,但妙言也能看得出来,有时候李三公子是让着夏至的。
每每夏至吵赢的时候,总会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,李三公子就会陪着她笑。
妙言的少年时光,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的。他有两个朋友,两个很好的朋友,一个叫夏至,一个叫李乐。哦,对了,李三公子前段时间中了文举,他的老师,也就是太子的老师,大儒刘旬夫子为他取了表字,名叫:知安。现在,他叫李知安。
美好的少年时光总是过得很快,单纯的妙言以为,他们三个人就会一直这样,相知相伴下去。可是,有些事情总是发生的太快,让人始料不及。
昨日的那个午后,一切都如往常一般,夏至来找他,两个人说说笑笑,从寺院的前堂,走到后面的禅房,又从禅房走过游廊,累时便在假山垂柳处歇息,渴时,便会饮几口从高山处流淌下来的清泉。夏至还是如以往那般活泼好动,青春靓丽,烦事不扰心。
直到天色近晚,黄昏已至时。夏至的脸上突然间出现了浓重的悲伤。她看着妙言,对他说:“小和尚,今天我过的很快乐,以后就不能再来找你玩了。”
妙言惊慌失措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夏至摇摇头,不说话。背着手,走在前面,妙言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直到四下无人之际,夏至才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,妙言看到她眼里有盈盈泪光,未过多久,那张未施脂粉的俏脸上,便流下两行清冷的泪水,这让妙言无来由感到心中一阵绞痛。
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安慰夏至,但不知从而处入手。却在此时,夏至猛地一把将他抱住,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,接着无声痛哭起来。
妙言闻着她身上散出的如同兰花般淡淡的体香,感觉自己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很多。一下子陷入深沉的迷醉,以至于都忘了肩膀上传来的巨烈疼痛。可是,听着她努力压制的抽泣声,妙言的心里突然有种涩涩地感觉,却讷讷无语,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。
过了许久,夏至哭完了,渐渐松开妙言。擦了擦眼泪,清清淡淡地说道:“小和尚,我要嫁人了。”
只是这一句话,小和尚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,整个人变得呆若木鸡。
凉亭,古刹,晚风,寺庙。
月上柳枝头,人约黄昏后。
深秋有风,枯草凄凄。
风姿绝美的少女,月白僧衣的小僧。彼此相望凝视,久久无语。时间仿佛便在这一刻停止,小和尚痴痴呆呆,少女心思万愁。
“不要叫我女檀越,我不懂檀越是什么意思。”
“小和尚,我以后能再来找你玩吗?”
“你别再跟我提那个小纨绔啦,见到他就烦。”
这是小和尚的回忆。
“我是个孤儿,自小便在寺内长大。”
“可以的,女檀……小夏姑娘,你随时都可以来。”
“姑娘,你这么漂亮,为什么不叫夏美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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