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声雨声，声声在耳。
那头曾经在窝里横行霸道的小猪仔，如今架在火上，烤得滋滋作响。随着外皮变得焦脆金黄，一滴滴油星子透过猪皮渗出，滴落在烧红的炭火上。肉香糅合炭火青烟，给过堂风横扫的屋子平添几分温暖。
揉了揉被烟沤得微红的眼角，卞兄把烤乳猪翻了个滚，油星又一次溅起的轻微刺啦声，他嘶哑着声音说：“那一年……卞赛拉回来的柴油和发电机，救了不少人啊。”
“特别是亚婆镇和白土坳那几个乡镇小学。那些丁点大的孩子，平时都是住在学校的。冻雨封山，孩子们都走不了，停水停电停气……就连民政部门都爱莫能助，因为他们自个儿的电都停了。卞赛把山庄里的三辆车子全散了出去，让我们把东西运到学校里……我到现在都忘不了，我把物资送到白土坳小学时，那老校长的表情……”
麦希明问：“是，很笑么？”
“……”卞兄想了好一会儿，摇了摇头，“我是不懂形容。”
林小麦忽然双手合十，念了一句佛：“那真是阿弥陀佛了。”
也许也是被勾动了情绪，卞赛带着明显的鼻音，开口说：“老哥，你少往我脸上贴金了。我可是收了钱的。做生意嘛，不寒碜。”
卞兄把耳朵上夹着的烟取下来，凑在炭火上点了，送回自己嘴边叼上，手里轻轻地小角度转悠着乳猪，说：“在清城多少钱买入，那会儿就多少钱卖出，我们自个儿的人工不算，还得搭上运费和油费……做生意，是低投入高卖出。你这是平进平出，怎么念这生意经都不对啊。不过倒是有了极好的借口推掉了后来老校长要给咱们送的锦旗。你说对不对？”
卞赛不吭气了，脸上肌肉微微跳动，眼角隐约有莹光泛动。
林小麦感动地看着卞赛，说：“卞姐真有爱心。而且……是白土缸给您预警了，然后您又回馈给白土坳的学校，那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么。”
这话很是不符合科学。
但……林小麦真的这样认为的！
卞赛露出了笑容，说：“所以是不是很神奇？反正这十几口白土缸，就这么一直搁在山庄里了。后来我们这边原来用的盐钵酱罐什么的坏了，我也是到白土坳去补货。可惜这几年要整治环境，那些小土窑污染空气，都关掉了。纯正白土坳的陶瓷不好买了呢。”
林小麦不免惋惜，“那是真的很可惜……不过也没办法，保护环境是我们现在的大趋势。希望以后可以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，恢复白土坳陶瓷的荣光啦。”
一阵阳光透过门窗，落下地来。
“哎哟，天晴了。”卞赛抬起脸，笑着说，“这种过云雨过得真快。就这么一阵子，太阳都出来了！”
把烤乳猪离了火，卞兄说：“烧猪好了！你们到外面去走走吧，等我准备炒菜，吃饭！”
另一边，厨房里忙碌起来。看着伙计们开始忙碌，抓鸡的抓鸡，取肉的取肉，卞赛说：“我们也不白吃饭，走吧，去搞点鱼，再去菜地搞点青菜。我打个电话给罗娣，问问他们回不回来吃饭。”
她走到门外去打了个电话，林小麦和麦希明交换了个眼神，不约而同走出了厨房，去研究那口白土缸。只不过……酱色釉，粗土胚，齐腰高，三尺口径。
换着角度来拍照，麦希明左看右看，说：“这种老式水缸，除了现在越来越少见之外，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啊？旁边还有些小泡泡冒出来咧，难道等会儿还得下雨？”
林小麦说：“我不知道老板你信不信，反正我是相信的。有些自然现象，不一定是科学能够检测出什么东西来……缸底还有鱼哦，哇，这个鱼真漂亮……好肥的样子，肚子像个荷包。”
冷不防卞赛带着几分笑意的说话声，在她身后响起，“没错，所以这种鱼就叫荷包鱼。味道很好哦。”
在两人诧异目光注视下，卞赛一网抄起缸子里的鱼，那鱼一离了水，鳞片在阳光下反射淡淡的铂金光芒来。麦希明失声道：“真美，明明在水里面的时候灰扑扑胖乎乎的，没想到庐山真面目竟是这样。这种鳞片细密无比，看起来好像古代武士身上穿的鱼鳞甲啊……”
卞赛说：“荷包鱼五月吃肉，十月吃鳞。这种鱼会换鳞，到了入秋之后，细鳞片慢慢长大，等到中秋桂花盛开时，鱼鳞就跟拇指大，底下还凝结一层脂肪。这时把鱼连鳞一起蒸熟，拔出鱼鳞吮吸下面的脂肪，就跟吃皮冻似的，入口即化，鲜美异常。”
林小麦一听，不争气的眼泪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，咽着口水说：“听着就好吃！这种鱼，我们那边没有，见都没见过。别说是洋城了，就算同样是隶属于清城的罗山一带，也没有这种鱼。”
卞赛说：“清城很大的，清北和清南，风土民俗都差很远！据我所知，荷包鱼似乎只在清城北部山区一带有产，最多不越过阳县。老人家还有迷信说法，说荷包鱼是韩文正公被贬的时候，遗落的荷包所化，所以至死追随韩文正公，不南下清城，不越过阳县地界……传说终归是传说，穷酸文人牵强附会罢了。我自个儿分析，应该是阳县的水再往清城城区走，水温就高了，且通往那边有好几道水闸，荷包鱼就过不去咯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又捞起一条荷包鱼。这一条体型比上一条略小，肚腹隆起，鱼尾略呈伞状，色泽也相对较黄一点儿，更为贴近玫瑰金的光泽。
卞赛说：“这是公的……荷包鱼喜合群，一群成鱼约莫六到八条。我这个水缸里，一缸就养一群。说来也奇怪，它们在自然环境下，光泽感没有这么强。自从养在我的白土缸里之后，就越发色泽浓艳起来。我试过把它们放入水泥活水池子里再养，过一段时间色泽又黯淡下去。所以我们现在养成了习惯，从鱼苗开始，就养在缸里了。等过了七月七，它要换皮换鳞的时候，再放回宽敞处。很折腾呢……”
话说得很是嫌弃，脸上表情却很诚实的开心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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