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津旧称盟津,源出武王伐纣,于此会盟天下诸侯,因是名之。
洛阳北傍黄河,孟津以西至于函谷关俱为峭壁陡岸、水流湍急的险川,然而到了孟津缓陈于平原之上,水道蔚然壮阔,而孟津这一段不独平流缓进,更有河渚位于河中。中朝之时曾经在此假设河桥勾连两岸,而且在河桥起始包括中央河渚都建设兵城以防卫洛阳。
时至今日,河桥兵城俱都毁于战乱,只留一些残迹,但孟津仍然是洛阳北面最为重要的渡口,为桃豹之军所占据。
与石堪对河内的漠视不同,桃豹对河内的经营是相当重视。卢德一行在行过温县之后,原野中已经可见桃豹的骑兵巡弋郊野。尤其在抵达孟津之后,更是可见依于邙山之下所开辟出的大片田亩桑林,最起码有数千民户于此定居耕织。郊野中几无匪踪,颇有几分安居乐业的祥和姿态。
桃豹虽然主力仍然驻守河洛之间,但是在黄河北岸邙山下也分驻数千人马。由此可见其人虽然盘踞河洛,但却并不自恃山河险固而自足,仍在积极经营准备后路。单单这一点,在卢德看来便已经胜过陈光与石堪良多,也因此更加期待稍后面见桃豹。
卢德一行在孟津北直接谒见桃豹于此守将,并且道明来意。于此留驻一夜,到了第二天南岸便传来回应,命人将卢德等人礼送过河。桃豹如此礼遇态度,令得随行之罗根等人都倍感振奋,认为求援有望,他们的主公陈光有救了。
只是他们在欣喜之余却没有发现卢德脸上殊无喜色,反而隐隐有几分沉重和纠结。
洛阳此地,几经战乱,早已经被摧残的残破不堪。往年羯国虽有石朗坐镇于此,但也并未大治此境,因此卢德等人到来时,所见洛阳残破城邑大体仍是破败景象。桃豹之军主要还是驻守于洛阳城北的金墉城,以及此城周边洛阳垒等一系列的卫城。
至于原本洛阳残城,也可见到一些修葺痕迹,旧时公卿权贵云集之坊里,如今都成生民杂居之所在。许多铺设御道的青砖条石都被撬起,堆摞在城池内等待转运出城构筑工事。至于一些华池园林,如今也都种满了谷菽。
金墉城之于洛阳,近似于江东的石头城之于建康,都是都城之外屯驻重兵的卫城。不过金墉城的规模要远比江东建康城大得多,兼之桃豹驻留于此数年之久,虽然并没有能力复建整个建康城,但也依托金墉城为基础,于此兴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,以金墉城为中心形成一个阔达数十里的硕大营盘。
很快,卢德一行便被引入桃豹位于金墉城的大本营,只是最终入见的时候,只有卢德一人被允许入内。
大帐内,桃豹居坐在中央,坐席两侧则并坐着几名部将和儒士,眼见卢德趋行入内,桃豹已经在席中笑了起来,指着卢德说道:“河南右侯之名,我也有闻。今日卢君至此,不知有何教我?”
卢德行入帐内,视线略一扫过,已经将席中众人神态俱都收入眼底。桃豹本人暂且不说,几名武将望向卢德的眼神颇有不善,另几名儒士大概也是桃豹麾下谋士之类,在听其人称道卢德为河南右侯时,几人望向卢德的眼神俱都闪过一丝不屑,显然对此不以为然。
“右侯之名,实不敢当。中原之大,纵有华士如林,也须明主赏鉴。愚生而未识张右侯,不敢擅度其才,然闻之念之,尤羡右侯得遇英主,遂成其名。一如君侯并承遗泽,称雄河洛。余者寂寂,纵有妄念,又何敢面争言忤。”
卢德一路上已经为今次见面准备良多,所以开口便不卑不亢回答道。他不曾见过张宾,因为无从度量比较才能深浅,但张宾能够幸遇明主,辅弼之功遂享,这是他比不上的。
其人话音刚落,桃豹左席已有一人笑出了声:“张右侯才大功高,时流自是敬重。卢君如今同样以智显称,并非寂寂之流,言则独崇右侯幸从英主,似是深憾不能?”
这人说完后,席中便又有几人笑了起来。至于桃豹那几名部将则有些茫然,不知这话何处可笑,继而便有人稍作直白解释:“这一位卢君如此说,是觉得他从事的主上陈光是个庸类,因此拖累了他,不能与张右侯并论功勋。”
听人如此直白道出自己言中隐意,饶是卢德准备良多,一时间也觉赧颜,实在没想到桃豹的属下们对他如此抵触,如此的不留情面。
虽然他的本意如此,但也担心会因此被桃豹误会作是薄情之人,不念故主恩惠,于是便又开口辩言道:“高祖明皇帝庶流以进,达于至尊,三代以降所未有。时流凡有所识,又有何人不羡君侯并右侯之幸?譬如卞氏得玉,苦献于王,遂成帝玺。因蚌取珠,陈于明堂,饰以冠冕,方得彰显物华。人之所重,唯不自弃,是以顽石成璋,凡夫称显……”
讲到这里,他语调渐有微弱,倒不是讲不下去,而是看到桃豹一脸茫然,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。
桃豹虽然听不懂卢德在说什么,但他对这个人本身兴趣便不小,自然是因为卢德这个雅号令他遐想颇多。他虽然不敢自比于先王石勒,但也是眼见张宾辅佐先王一步步成就伟业,因而卢德这个“右侯”雅号,实在让他心动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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