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南都督府的迎接规格虽然不算太高,但这座船却是非常不错,且不说舱室内外精致的装饰,单单船身的平稳性以及舱室的隔音效果便非常出色,远非辽地那些简陋船只技术能比。当然也有可能这仅仅只是淮南的寻常座船,寻常来用。
不过这舱室的隔音效果虽然能够阻隔外间许多杂音,可是舱室里许多啜泣声仍然令慕容恪倍感心烦意乱。
他虽然出身于边荒胡部,但父、祖俱是英杰,加上大量晋民北逃纳于部下,自幼便接受良好教育,又因母亲不为父亲所喜,所以更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在一众兄弟当中彰显出来,获得更多父亲的关注。
羯胡石虎的背信弃义,让慕容恪刚有起步的人生蒙上了一层沉重阴霾。恶劣的生存环境让辽地人更着重实际,同时人伦亲情也多有淡薄。
慕容恪早前因才干而受到父亲重视,可是当他因伤积病甚至不能纵马疾行后,此前父亲分拨给他的部众便被兄弟们哄抢,甚至就连他母族资助给他的人货都多被剥夺。而父亲的关爱也因此戛然而止,并没有阻止他的兄弟们。
对于这一点,慕容恪虽然有些无法接受,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。虽然他的才识没有因此失去,但没有了部众拥戴,在妄求逞能的话,只会让他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。
所以当入质的任务落到他头上时,他根本无从拒绝,这是他身为慕容家子弟的宿命。他那位不乏英迈气概的父亲连肱骨之助的兄弟尚且不能相容,更不可能容许儿子违逆他的意愿。
慕容恪不乏沉静谋略,面对如此逆境并未颓废放弃自己,反而将此当作一个新的挑战和际遇。虽然此一去他将再无自由,但安全性较之留在部族内可能还要更高。而且当下族中境况危急,亟待外力援助,对江东朝廷的依赖更高,他若能立足于远国,自然便能增加自己的重要性。
所以南来一路,忐忑之外,慕容恪也是不乏期待的。可是刚刚到达不久,现实便予他沉重打击,刚刚获得中原新胜、宇内几无对手的淮南晋军,压根就不正眼施加他们这地处辽荒的慕容部。
而且由于此行人员特殊构成,在见识到淮南远远超乎想象的繁荣后,队伍内部已经发生了分裂,这一点单单通过肉眼便能判断出来。
对于许多晋人而言,暂居辽地本身就是一个权宜求存的选择,骨子里仍然看不起慕容家这一边荒胡部,一旦在中原有了更好选择,偏向如何自不待言。
这一点,慕容恪沿途中便已经预料到,只是没有想到冲击来得这么猛烈。可以想见,此行无论使命是否能够完成,必然会有一批随员选择留在淮南,这根本不是他能阻止的。
而像封弈等人,虽然也是晋人,本身便深得父亲信赖重用,在辽地也经营年久,已经到了与慕容氏共兴衰存亡的程度。
所以这些人的忠诚无须怀疑,因为他们一旦选择背叛,辽地过往经年的经营苦功必将化为流水,即便投靠江东,也绝不可能获得足以补偿损失的收获,反而有可能因为这一份履历而被嫌弃彻底沦为卑流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可以完全信任,最起码对于慕容恪来说不是的。他甚至需要担心这些人因为太心切于维护慕容氏和他们本身利益,而选择中断与淮南的交涉合作。
一旦此行无果,封弈这些人各有自存之道,父亲为了维持内部的稳定,也不可能追究他们的责任。而需要背黑锅承受父亲并族人求援无果怒火的,必然是慕容恪这个已经形同放弃的儿子。
所以慕容恪必须要维系住已经涣散的随员人心,还要确保封弈等人不会反应过激而终止合作,顺便让淮南都督府正视这一次的合作。
面对这一任务,慕容恪也知舱室中绝大多数人都在审视着自己,所以不敢沉默太久,思绪一边快速转动着,一边举起两手击掌喝彩,眸中涌现振奋之色:“殊大之功业,必待非常之贤能方可创建。大司马贤名久传辽荒,小子我深憾不能趋行以仰尊荣贤训,大幸今日能与温郎共坐闻此壮声,才知人世大贤壮怀至此!”
“沈大都督之名,我虽然只是边野胡伧微类,但也闻名年久。观温郎如此卓然胜态,也可猜得大都督该是何等的雅风华才,冠绝当代。非以如此风采,安能包容温郎如此贤流追从用事!晋世有此贤流汇聚并立,四野伧祸又何足为患,南北生民都可坐望太平啊!”
听到慕容恪如此盛赞沈大都督,并将自己姿态摆得如此低,舱室众人反应各不相同。
温放之诚是不乏喜悦,毕竟好话谁不愿听,不过也因此对慕容恪更加正视起来。他跟随大都督日久,讲出什么话会引发什么样的效果,心里自然有数。彼此立场不同,这个慕容恪能够讲出这样一番话,已经显出其人的不同,更不可能是一个只知道阿谀奉承的人。
至于封弈等人,则就有些不能淡然,他们正恼怒于淮南态度的倨傲,慕容恪如此高捧对方贬低自己,自然让他们更加不满。只是因为此前没有开口,眼下也不便就此打断慕容恪的话,毕竟其人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少主,一旦过于不恭,反而自曝其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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