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轨闻言后连忙摆手表示不会,同时也一脸好奇打量着这个繁华的市邑。的确他久见天中繁华,胜出这片市邑良多,但他却还记得,早前他离乡的时候,这片市邑除了原本肃穆中难掩破败的石积兵城外,再向外便是一片滩涂延伸到渭水之畔,可是如今又哪有早前破败荒凉的模样。
通过伙伴们七嘴八舌的讲述,韦轨才略知过往这段时期内乡土中发生的种种变故,特别是这座石积市的繁荣。
如少年们口中的冯三,若论家世旧年不过只是渭水南岸一个不起眼的乡宗坞主。可是得益于早前京兆尹下划分乡产业田,其坞壁外近百顷的滩涂划入其家名下,便是如今少年们立足所在这一片市邑。
随着商贾沿渭水蜂拥至此,冯家名下的滩地也价值飙升,特别是直当石积市扩充的方向,到如今冯家已经成了京兆郡境之内屈指可数的富户豪室。
少年们总角布衣之好,相处时自然乏甚杂念,可是在讲起冯家所以兴盛起来,一个个也都难掩羡慕之情。而那个冯三倒也并不因此矜持傲慢,只是摆手道:“跟翘立天中学府的韦七兄和军府勇将的鲁四郎相比,我家所得些微物用起色又算得了什么!”
一众人说说笑笑行入一处园墅中,园墅内各种餐饮事宜早已准备妥当,韦轨登席一望,只见各种餐食较之天中宴席所见都不逊色,更觉乡土变化之大,较之旧年贫苦已经大不相同。
“各位兄长也多在职,韦七兄更是随驾大将军畔,所以今天尽兴则可,不可因酒误事,我让家人少备酒货,可不是吝啬。待到来日得暇,咱们再共求一醉!”
那冯三拉着韦轨的手臂将他按在上席,又着家人送上各种颜色望去便鲜艳可口的糕点饴食,其他人见状后便拍案怪叫起来:“这些玉谷坊糕饴,往常我们来做客,怎么不见冯三你取出?实在是厚薄鲜明啊!”
那冯三闻言后便大笑道:“你们这群老饕,旬日便来骚扰我,早就已经厌见,怎么能比韦七兄!玉谷坊法源江东,据说乃是禁苑饮食佳品,一斤糕便作价数两金,自然要留待贵客稀客!”
韦轨坐在席中,脸上始终浅笑,但心情却渐渐低落起来,虽然伙伴们仍然对他热情无比,但总让他感觉有几分疏远陌生,他也偶然发起话题,问道:“是了,怎么不见鲁四郎来见我?”
“四郎若知阿兄此刻才问起他,大概要失望透顶了。他还特意嘱我转告韦兄,今日可不是刻意不来,实在军府将要于大将军驾前检阅,事务诸多,他是要到夜中才能抽身……”
听到伙伴们的讲述,韦轨才知原来鲁敬宗如今已经是军府幢主一级的高阶兵长,而其他一些缺席的,也都或在军府或在官署任事,不得抽身。
得知这些之后,韦轨不免更加的失落,几杯果酒入腹,头脑也渐渐昏沉,低头长叹道:“旧年志气高昂,出走天中,只道自此之后会有别样天地得逞才力。离乡年也未及数载,碌碌无为不得尺寸之名,却不意乡中已是沧海桑田,同侪旧好俱都先我而行。今日幸得诸位良友款待,我真是受之有愧!”
“什么愧或不愧?”
韦轨话音刚落,门外便又冲入一个少年,正是他们旧好的鲁敬宗,其人匆匆而来,甲衣都还没有来得及换,待入房中眼见韦轨眼角微有湿痕,忙不迭行上前说道:“阿兄何以感慨?我真不是特意怠慢……”
“四郎你这么说,那我更要羞愧得不敢相对了!我只是懊恼自身自视过高,强立天中为众贤埋没不能出,反倒不如诸位旧好相携共进,各具色彩……”
韦轨闻言后连忙起身解释道,而后又一脸苦涩笑容叹息:“你们或是都道我于天中颇得意气,但其实、其实我……唉,我真是愧对了诸位好友的期待啊!”
听到韦轨这么说,厅室中气氛不免稍有回落,鲁敬宗闻言后却将眼一瞪,大声道:“韦七你自是我等兄弟,岂因境域能有改变。天中汇聚四方英流,立足尚且不易,出头更是艰难。你能立足天中,便是咱们乡好的骄傲。若再作这种愁色厌声,莫非是久见天中光华,已经不愿再跟我们这些怯居乡土、不敢远行的门户犬才同席共欢?”
韦轨听到这话,脸上愧疚更浓。他今日所以如此失态,也是长久以来的失衡,本来在乡中的时候,他也称得上是乡野中的英壮,甚至旧年兵乱时便敢伙同一众伙伴们离乡远行去迎王师,可知对自己也是期许甚高。
之后下定决心留在天中,所见诸多时流少贤,俱都不比他逊色甚至多有秀出。而他就连考取馨士馆都屡受挫折,今次随驾甚至还是沾惠于乡籍。归乡之后再见这些旧年众好一个个也都各有起色,这不免让他更加茫然,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。
他倒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,见不得旁人比自己要优秀得多,否则不至于获得这么多同乡少年的拥戴。可是见到鲁敬宗这个往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弟,如今都是戎甲在身,一副悍勇的成人模样,不免更加映衬出自己的落魄。
“四郎……唉,你们仍然待我如此情厚,实在让我更觉惭愧。我真是辜负了你们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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