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良玉也不秉火,摸黑到了活鱼谷口,心里想着尽早赶回兄嫂家中,今夜种种,全当一场梦罢。突觉前方影影绰绰,火炬如龙,几色长幡突起,马蹄嘶鸣,已经将活鱼谷围得水泄不通,与香军的把守遥遥相对,正彼此大声喊话。
洪良玉正听到来人大喊诸如“天保龙头亲临,焉能有假?”此类的话,心中不由大奇,凝神望去,只见五色长幡正中簇拥着一具华盖辇车,沙帐背后有一道消瘦人影居坐,看不真切。
“嗯?”
那人影似有察觉,抬头往洪良玉的方向看去,
洪良玉只觉双眼一阵刺痛,浑身打了个激灵,后背也冒出了冷汗,忍不住痛嘶出声。
“谁!”
辇车旁侍立一黄脸大汉有所察觉,暴喝一声,摘下腰间的一枚黑色短戟朝阴影掷来,洪良玉仍觉头昏脑涨,眼见飞戟扑面而来,一时躲闪不及,被刺中肩膀,顿觉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,整个人被巨力轰出去十来米仍止不住,一直撞到山壁上才止住余势,不由大惊失色,这一戟的力道,恐怕比起官军的实心铁炮威力犹有过之。这份力道,洪良玉平生所见,只有宝船王林阿金身边的几个泉郎种才具备。
那黄脸大汉昂着脖子,朝阴影中望了又望,他目力寻常,瞧不清阴影的人是伤是死,突然黑暗中风声暴起,带血的飞戟倒掷而回,带起刺耳的风声,黄脸大汉啊了一声,急忙使个铁板桥避过,那飞戟划过大汉鼻尖,炮弹似的落入沙帐中。
“教首!”
众人的惊呼还没从喉咙里发出,短戟便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入沙帐那人手中,半点风浪也无了。
“大胆狂徒,胆敢偷袭教首!”
“香军动手了!”
眼见群情激奋,气氛一触即发。洪良玉朗声道:“我并非香军中人,方才也是你们先动手伤人。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。”
那黄脸大汉抽出一柄朴刀指着阴影:“何方鼠辈出来回话。”
“良玉,是你么,良玉!”
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对方人群中传来。一国字脸大汉挤出人群,惊喜地朝洪良玉喊道。
“有福哥?”
此人正是孙有福,前些日子,洪良玉这三位红旗帮的老弟兄正商量要去投奔五龙教会,此刻便碰上。
想及此处,洪良玉神色稍缓,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走出阴影。
“良玉,真是你!哈哈哈哈。”
孙有拱手向黄脸大汉:“黄龙使,这位便是我和你说过的洪良玉,昔日红旗高里鬼,在海上赶一条大赶缯,火炮弓弩轮舵无一不精,响当当的一条好汉!”
那黄脸大汉沉着脸:“就算是红旗旧部,冲撞教首也是死罪。”
辇车那人突然一声长笑:“黄龙使何必动气,此人正应在西方赤金宿位,合该为我五龙教会红龙使者,大善。”
他掀起沙帐,露出一张洪良玉无比熟悉的面庞,正是天保仔。
洪良玉一时失神。
“天保仔”眼中神采微动,点了点头:“我记得你,你大名洪良玉,是跟在白旗龙头查小刀左右的,头领们都叫你青石仔。我说的没错吧。你刚才出手试探,是怀疑我的身份?”
洪良玉心中疑惑和激动交杂,他可不是没甚见识的村妇愚汉,也曾见过山精野魈能幻化成人,也总有踪迹可寻。甚至经不住常人几下推搡便要现了原形,和眼下这人绝不可同日而语。
他本来不信劳什子五龙教派,笃定那教首必是冒牌货,心中本有敌意,方才目光中自是带了几分审视,如今见到对方容貌果真是天保龙头,更是一口叫出自己出身,这怎么能有假呢?
可观其言谈举止,绝不似昔日豪气冲天的天保龙头,可洪良玉又一转念,天保龙头这些年深入简出,又传闻他沉迷淫祀巫术,性格难免发生变化,一时之间,他也拿不准真假了
但是有一件事,洪良玉可以确定。
眼前此人绝非寻常的江湖骗子,若不是天保龙头,便是法力滔天的巨邪大妖!
洪良玉单膝下跪,和方才一样作了一礼:“洪良玉拜见天保龙头。”
他突然高昂起头:“天保龙头昔日下令,叫红旗旧部散作各地,以待号令,既然龙头无恙,为何不召潮义,小乙等头领回转,反而自起炉灶?”
不等天保仔说话,旁边有个道童打扮的人尖声回到:“徐潮义忘恩负义,对教首的旗令置若罔闻,还杀死五龙使者,有朝一日,五龙教会必将其剜心剖肝,以祭黄天!”
“不可能!潮义大统领世代效忠红旗,绝不可能有负天保龙头!”
洪良玉下意识反驳。
天保仔负手而立:“旧日种种,不必再提,或许我和潮义之间有些误会,他日有机会一定能说清楚。”
“龙头你当日深陷重围,又是如何逃脱,还成了甚五龙教主呢?”
天保仔耐心回答:“我身受重伤,却因祸得福,入得天母道场中,尽得传授,习得五龙秽迹金刚秘法,领天母法旨重返人间,再造乾坤,安定百姓。良玉啊,既然你我有缘再次重逢,为何不干脆入我五龙麾下。”
洪良玉左右看看,黑压压的教徒直勾勾盯着自己,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感,摇头道:“我此番来到活鱼谷,只为寻人,并无他意。良玉已经下定决心,不再过问江湖中事,只想讨一碗安乐茶饭。昔日天保龙头,咳,昔日您亲口允诺,令红旗上下可自愿返乡,金盆洗手。天保龙头英睿明断,想必不会忘记此事。”
“这么说,你不愿意入我五龙教会咯?”
天保仔仰头望月,一时间看不清脸色。
洪良玉心中寒意大作,无论此人是不是天保龙头,其手段高妙绝伦,自己远远不是对手,若是他存心不肯放过自己……
“唉,也罢。”
天保仔叹了口气,含笑道:“良玉,你我久别重逢,本该叙旧,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,你既然不愿意再插手江湖上的事,我也不会勉强。这里的事儿和你没有关系了,你走吧。不过你我有一段香火情在,我有几句忠告要给你,你印堂有股祸乱之气充盈,近日必有大祸临头,我给你三句忠告,回到家乡以后,不要见官,不要见洋人,不要见小孩,如此,可保性命无虞。”
洪良玉急忙拱手:“龙头教诲,良玉铭记在心。这便告辞了。”
说罢生怕天保仔反悔似的,从两拨人之间穿过,几个纵越便远走了。一连走了几里,洪良玉仍觉得背后麻麻的,偶尔往后张望,只有一片漆黑,可天保仔的笑容却似乎犹在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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