恶战从拂晓延续至午后。
天空中太阳像个火球烧烤大地,铁甲笼罩的女真士卒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。
坐在尸山血海中的人甚至根本感觉不到炎热,女真战阵中的裂口人马交织,像巨兽张开大嘴在吞噬生命,流箭四飞,身在其中只有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才能保住性命。
一方以命相搏,一方心有杂念。
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,土谢图汗终于扛不住了,蒙古骑兵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退去。
女真人瘫倒在地,大口喘气。尚有余力的士卒将周边的尸体系数抛进黄河,不分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丢弃在浑浊的浪涛中,沦为鱼虾的美餐。河道正中的战船上,多尔衮紧高举两面旗帜,身形竖立如雕塑,他膀臂酸麻,双眼紧闭。
连续与漠北两部接战,登陆的四千女真士卒折损近半,但将漠北两汗杀的胆寒。
“向君子津渡口求援!”土谢图汗脸色铁青,转首向扎萨克图汗,“向他们求援!”
他看见了不远处黄河中的多尔衮,感受到对手的决心。
土谢图汗不是没有能力杀死那些岸上的女真人,但他不想给别人做嫁衣,损失了一千多骑兵让他肉痛。漠北三部落以他的骑兵最少,这不是他的战争,损失再惨重也得不到回报。
“正该如此!”
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,扎萨克图汗点头应允,心中冷笑。
岸边女真人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,但咬下去也会崩掉牙齿,无论是他还是土谢图汗都不愿意再在这里损失人马。
对峙双方小心戒备,蒙古兵营后方信使飞驰往君子津渡口。
河套黄河沿线女真人旗帜招摆,虚虚实实。
君子津渡口前的平缓的河道中,从清晨到此刻,女真骑兵分批泅水进进出出,岸上号角声不是响起,明摆就是的诱敌之意。岸边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各率骑兵严阵以待,两人都在那里装糊涂,谁也没有提议去支援北侧激战正酣的战场。
信使快速飞驰进入君子津渡口大营面见二汗。
帐中将领分列两排,翟哲身在其中,尽力掩饰心急之色。
土谢图汗的信使跪倒在地,喘息中分几好口气才将军情报告完毕,“离君子津百里开外,女真大军拂晓过河登岸,我部骑兵已苦战大半天,大汗让我来求援。”
车臣汗稳如泰山,问:“有多少女真人过河了?”
“超过五千人!”信使按照土谢图汗的吩咐回答。
翟哲暗自心惊。
“他们怎会有那么多的船?”俄木布汗质疑。
“大半女真人泅水过河,只有甲士才是乘船过河。”
“既然如此,早该向我们求援!”车臣汗佯作吃惊,转首向俄木布轻轻点头。
“正该如此!”俄木布汗随声附和。
一刻钟之后,大营内旗帜移动,两列骑兵缓缓出营沿河岸向北方进军。
对岸的女真人看的真切,传令兵吹出嘹亮的号角。
岸边女真人号角声连绵,瞬间传至百里之外,静立船头的多尔衮听的清清楚楚,立刻下令:“战船靠岸,众军撤退!”
一百多艘空船飞鱼般靠向岸边,岸上幸存的两千多士卒听见撤退的号角声,后军变前队快步走向水边。重甲武士在同伴的帮助下卸下甲衣,直接将铁甲扔进河水中,善游的水鬼断后。
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措手不及,等二人反应过来,只看见浅水区女真士卒正在登船。
铁甲“扑通扑通”坠落河底,甲士心疼,但战船容量有限,为了装更多的士卒只能丢下它们,白甲兵甚至将手中兵器也丢进水里。
浪涛随风起伏,小战船摇摇晃晃,在多尔衮的注视下,女真人登船秩序井然。船只装满后迅速划向对岸,水鬼们各持兵器神态紧张监视远处的蒙古骑兵。
“女真人怎么会突然退走,要追击吗?”扎萨克图汗迷惑不解。
“追!”土谢图汗下令。
轻骑冲向河岸边,临近水边地面密集的铁蒺藜延缓了骑兵的脚步。等他们到达水边为时已晚,载满女真士卒的战船漂浮在黄河中间,连水鬼也都一个不剩。
土谢图汗气急,下令:“射箭!”
稀疏的箭支落入黄河,随波而去,有没有人中箭也无人知晓。
半个时辰之后,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各率五千骑兵赶到战场,那里只剩下了满地的血渍,连尸首也没有。
“女真人已经退走了!”土谢图汗指向对岸。
“五千人能这么快就撤走了啊!”车臣汗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,没想到这句话立刻引爆了火药桶。
土谢图汗大怒,吼道:“你以为我们是在骗你吗?我和扎萨克图汗各损失了两千人马。”他的话中当然有点水分,但也不算太夸张。
过岸的女真人能击杀四千人又从容离去?谁信!
车臣汗没有说话,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俄木布汗打圆场说:“万没想打女真人会从此地过河,辛苦你们了!”
扎萨克图语气冷淡,说:“不是辛苦,是肉疼,若不是吃尽了苦头,我们也不会向你们求援。”他指向岸边的草地,说:“战场就在那里,女真人用了铁蒺藜。”
众人步行走过去,绿草缝隙间零星的铁蒺藜泛着寒光。翟哲没有看见尸首,但大片的血渍昭示两汗并不是在空口白牙撒谎。
一行人沉默绕战场一圈,大家或多或少都看出来之前惨烈的战况,气氛有些压抑。
车臣汗突然挥动手臂大声说:“明日若女真人再靠岸,请尽快向我报信,我会过来将他们尽数击入黄河。”
他本是一片好意,张狂的性格让他一向如此,但此刻落入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耳朵中意思截然不同,那好像是在讽刺两部骑兵战力。
临近夜幕,车臣汗和俄木布汗率本部骑兵返回君子津渡口。
夜晚中,黄河沿岸灯火星星点点。
白天女真人真真假假的表现让蒙古人的斥候变得紧张,巡逻不敢有一丝怠慢。
天气炎热。
汉部兵营大帐,翟岩光着膀子靠在椅子上,心思重重。白日里,无论他怎么向俄木布汗请命,俄木布汗也不愿意让他率兵前往事发地点。自从战事发生以来,俄木布汗对他的防范日益严密,严控汉部骑兵行动。他才发现,俄木布汗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坚定的反对女真人。
岳托虽然已经被关在了归化,他的阴影还笼罩在漠南。
俄木布汗的帐内,刚刚从归化城赶到的毛罕阴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封信,说:“大汗,这是岳托让我带给您的。”
俄木布汗皱起眉头,说:“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。”手中却不自觉的将信件接过来,放在身边的案桌上,想想又问:“他没给别人写信吧?”
毛罕阴小心回答:“没有,日夜监视下他没有可能给别人送出信件。”
俄木布汗才放心的点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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