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遵谦的兵马在孙之敬的右翼行进。
从浙东起兵时起,他们便一直焦不离孟,孟不离焦。收复江南、攻取扬州,他们每一战几乎都在一起。
“郑总兵来了?”孙之敬稍有些惊诧。因为如果没有军令,郑遵谦擅自离军来他这里是死罪。
念头一闪而过,他很快不再费神想郑遵谦来这里的原因,一切等见了面便知晓。
“他留下大队兵马,率轻骑疾驰过来,想来一定有急事。”孙之敬心思甚细,传令道:“让伙夫再做两百人的饭,再炒几个精致的小菜送到我帐中来。”
郑遵谦性如烈火,骑术精良,从接到消息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在兵营门口。
孙之敬在十字道口迎接。
郑遵谦一下马,火急火燎的冲上来,也没有二话,粗声粗气的问:“还有饭吗,奔了一天,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。”
他家是绍兴望族,父亲曾经官至布政司,但他是个异类,自幼就是这个粗暴的脾气,不爱读书,只爱刀剑。他父亲去杭州剃发,他在绍兴起兵。
能在剃发令时揭竿而起的,都是血性男儿。
孙之敬笑道:“早给你准备了!”他命副将给郑遵谦随行的骑兵安排驻地,两人并肩走入中军大帐。
厨子早把菜炒好了,亲兵眼力很足,见客人到了立刻吩咐端酒饭上来。
孙之敬与郑遵谦走入大帐时,里面的方桌上摆好了八个的油丝小菜。郑遵谦一屁股坐上去,摘下腰刀放在身边,嚷嚷道:“快给我盛饭,饿死我了。”
孙之敬心思细致,一直等到郑遵谦风卷残云吞了两碗饭,感觉差不多了,才问:“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这里。”
郑遵谦放下饭碗道:“逢将军有令,命你连夜攻城,我部兵马下半夜就能到了。明日日落之前,你我要合力攻下盱眙,立下北伐首功。”
“这么急?”孙之敬有些意外,军令变了,他猜到其中必有隐情。
郑遵谦道:“哈哈,说起来也好笑,逢将军率四万大军向淮安推进,没想到清虏全然没了年初的勇猛,不战先溃,就快要退到淮安城下了。听说多尔衮走时没有给淮安军确定主帅,现在清兵在淮安府分成四部,各不隶属,各不服从,所以没有人来驰援盱眙。”
孙之敬大喜,他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,问:“军令为何如此着急!”
郑遵谦道:“今日逢将军使者说有人从北京城送出消息,淮安军这种混乱的局面马上马上就要结束了,多尔衮已命济尔哈朗为新任清兵统帅,这几日就要到淮安。”
他伸出有力的拳头,道:“北伐首功,就在眼前,摄政王封了那么多将军,连李定国那样的叛逆寸功未立,军职都已在你我二人之上。李来亨也是庐州将军了。你我二人不比军中任何人差,又是从摄政王起兵时便追随他,只是未能得到独当一面的机会。逢将军这是在照顾你我啊!”
孙之敬眉头微弓,他比郑遵谦能隐忍,不像郑遵谦这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。
摄政王从浙东起兵,军容鼎盛时,浙东士卒占军中十之八九。如今经过五年扩军,刻意稀释,浙东人在军中仍然有三成之多。但浙东人在军中的地位一直不高。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派系,甚至还不如浙东系文臣在朝中的地位。
浙东文臣好歹还有张国维那样的历任两任尚书的老臣。钱肃乐刚告老还乡,熊汝霖又升任工部尚书。
头几年,浙东人都是初登战场的雏儿,被宁绍军镇的老资格武将统管有情可原。朝廷变动军制后,已有三位总兵升将军,浙东系仍然被压制,在各军中只有拔刀卖命的份。
钱肃乐为兵部尚书时,对郑遵谦和孙之敬格外照顾,他二人是军中紧随李志安部换装燧发枪的。不像李定国,姥姥不疼舅舅不爱,到现在连基本的戚刀和皮甲还没拿到手。
孙之敬也被郑遵谦说的心潮澎湃,但他没有让热血化作冲动,面现隐忧道:“我今日看盱眙守军不弱,清虏不急于派兵前来驰援,或许别有原因。”
“那又如何!”郑遵谦宽大的手掌拍在桌子上,七八个青瓷碗跳起来发出哐当当的响声。
“钱尚书已经不在兵部了,柳尚书与我浙东人可没什么交情。当初你我二军装备自发鸟铳时,你知道有多少人红眼吗?元启洲从宣府时就追随摄政王,到现在军中还在用火绳铳。你我要是连盱眙城也攻不下来,只会让浙东武将在军中成为笑柄。”
他们二人把自己看做是浙东军中的代表,却没想到湖广军中还有一个浙东人许义阳,正在如朝阳般升起。
许义阳是许都的儿子,郑遵谦与许都还有一段交情,但他与许义阳至今没有交集。
郑遵谦这是憋着一股劲来的,要不然也不会急躁道把本部兵马丢到后面。
孙之敬想了想,道:“军令如此,你我自然要尽力而为。”
“不是尽力而为,而是一定要攻下盱眙!”郑遵谦不喜欢听孙之敬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,“你现在就清点兵马攻城,后半夜我部兵马到后,再来替你!”
军令如山。
在夕阳最后一线模糊的光线中,集结的号角声在盱眙城外飘荡。
正在垒砌土墙、钉制栅栏的士卒放下手中活,各归各部。两刻钟不到,营内大军排列的整整齐齐。
郑遵谦陪在孙之敬身边看诸营列阵,他这张嘴从来不承认输给别人,心中还是承认孙之敬的兵马比他部士卒更加训练有素。
但训练有素并不表示更能打仗,他相信本部兵马的战斗力。
孙之敬有条理传出一道道军令。
片刻之后,各部兵马各行其是。府兵摸黑扎火把,把拖在后面的云梯等攻城器械拉到各营发放。还有些仆兵把专门携带的小木船搬到前面来,盱眙就在洪泽湖畔,护城河的水很深。
先锋营士卒分队聚团,穿戴盔甲,擦拭兵刃。
孙之敬指着盱眙城头如星光闪烁的灯火,对郑遵谦道:“既然要今夜攻城,强攻不如夜袭。依我看,黑天强攻完全没有希望破城,夜袭还有一线机会,不差这两个时辰。”
郑遵谦咬着嘴唇,道:“就依你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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